“哥哥，哥哥在吗？”敲门声变成拍门声，最后又变成了踹门声，“我知道你在！你快开门啊！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看你，你就要让我一直站在门外面吗？”
洪枫烦恶地掀开自己的被子，他最讨厌有人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了。昨天……不，弄到今天凌晨才睡，现在刚睡几个小时。手机不能关机，不然爸爸妈妈打自己电话打不通就糟糕了，可是来电的铃声实在让人难受。被吵醒了，也不是立马就可以睡得着的，而且还要应付妹妹。洪枫这个时候不想看到任何人。
“你回去吧，我不是说了你不要来了吗？我在这里很好，你还来干什么？”为什么他们总是要过来呢？明知道这样只会让自己和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差……现在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，甚至连自信的样子都装不出来，他们看了只会更不放心而已。
洪子言转动着门把，这个家伙，大白天的在家里睡觉居然还反锁，他真的这么没有安全感吗？“你快开门啊，你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，为什么不能让我进去？你快开门，不然我就打电话给爸爸妈妈，他们来的话，你可就逃不了了！”
“那你就打吧，不要再来烦我了，我要睡觉！”洪枫想不顾妹妹蒙着头睡觉，但是又害怕，要是她突然闯进来……洪枫看了看自己凌乱的房间，很羞愧。虽然她并不是没有见过自己房间这个样子，不过当着她的面……而且她一定又会数落自己的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，自己和妹妹、和家人的关系变得这样不纯粹。
洪子言努了努鼻翼，用力拍了一下门：“哼，你还有脸说！昨晚是不是又不睡觉通宵玩游戏了，估计每天都是这样吧？瞒着爸爸妈妈，一直躲在家里不去上课，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呀？快打开门，你再不打开我就撞了，撞坏了我可不负责！”
“撞吧撞吧，真的撞得坏我自己掏钱修理！你回去吧，小言！我的事不要你管，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，只要你们开心，我这样的人的死活都无关紧要！”一切都不重要了，洪枫在这里醉生梦死，为什么会这样？是啊，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，又是为什么，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？
“没有你，我们怎么可能会开心？你是我们家的希望，怎么会无关紧要？”洪子言的声音已经带着点抽泣，泪水滑过把脸庞润湿，“就算你不去上学，你也要在意自己的身体啊！每天都不出去，整天吃那种只能充饥没有营养的食物，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？为什么，为什么你要这么折磨自己，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大家？”
“没有，你胡说什么！我只是不想去上学，我只是玩游戏上瘾，仅此而已！什么折磨不折磨的，那是你们自己多想了。只要不操心我就够了，按时给我汇足够的生活费，其他的你们都不用管！反正还有几个月，到时候我就算不死，一切也都会结束，都会有新的开始。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，为什么我说什么你们都不相信？”
“不操心？怎么可能？是，你这样的哥哥有没有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，但是爸爸妈妈怎么可能不关心你？相信你？相信你到时候会变成骨瘦如柴，疾病缠身的样子吗？只要给你钱就可以，哥哥，你已经到了只认钱不认人的地步了吗？你真的可以不在乎我们，真的可以吗？”洪子言没有了力气，瘫坐在地上，用手轻捶着房门。
洪枫叹了口气，话不说这么重的话，以后他们还会过来的。自己已经有了“计划”，他不希望任何人干涉他的生活，那么就算将来他失败，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。“你们还是不相信我，不相信我可以做好。我在你们眼里，也早就是个废人了对吧？等我完全没了希望，没了利用价值，没有舆论压力，就连爸爸妈妈也会抛弃我的。我不相信亲情，更别说别的什么感情。反正没人会喜欢我这样的人，大家都会扔掉我，我有自知之明。”亲情的实质是什么？DNA的相似真的能有多大的牵绊呢？十几年的感情，又能算得了什么？一旦外在的联系崩溃，那么亲情就会从内里消散殆尽。
“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？哥哥，你好可怜！连亲情都不能相信，你还活在这个世界干什么？我们对你的爱，对你的好，在你看来是什么？是收买人心的投资，还是同情怜悯的施舍？为什么你从小就要有和众人不同的想法？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，我们的大多数，也不过是这样传承下去，为什么你会有那种惊世骇俗的想法？那些都是错的，没有那回事。
“大家生活在一起，为彼此的颦笑而或喜或忧，这就是爱，这就叫亲情。你还在强求什么？无限度的放纵与忍让？哥哥，爱是付出，但相爱却是共同付出。付出的可以得到回报，这样才能支撑爱的运转，单方面的付出是不能长久存在的。你太懒了，不为我们考虑，只让我们爱你，你却不爱我们，不为我们努力奋斗。这样的事怎么可能，你还不明白吗？”
多么动听的声音！洪枫看着关着的门，妹妹的声音有些颤抖，想必情绪也很激动。这些事洪枫怎么会不知道呢，可是那又怎么样？不是不爱，他现在不正用自己的方式在做着吗？可是，自己的方式却不能用常理理解，这样风险小而获利大的事，一般成功率都低得惊人。不是不爱，而是不够爱？自己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，减轻他们的负担，让他们开心。可是不能依靠这种信念而去坚持做让自己受苦的事，这就是自私吗？只想着收获爱，却不付出或付出很少，对亲人也不例外的、真正的自私。
只是说什么“我为你祈祷”、“我祝福你”这样的话，这些东西听上去很动人，其实却可以不费一丝力气。自己能为亲人们做的，难道只有这些吗？凭借自己的天分，只要稍微努力，取得小小的成绩，就可以让大家都开心，自己为什么不这么去做？洪枫不知道，他是哪里走错了一步，而至于现在连反抗命运的勇气都没有。什么“计划”，那不过是自欺欺人！闭上眼睛去，假想未来会美好，骗自己，也骗大家。其实什么把握都没有，只是想着这样以后就是终结，自己什么都不用去考虑，在面对绝境之前，好好享受人生。最后结果出来，也就是所有人的大悲的收场。
“回去吧，你给我回去，不要再来烦我了！我讨厌你，洪子言，我很讨厌你！以后都不要再来了，只要你能够开心，我怎样都无所谓……”门外没有了声音。洪枫静了好一会儿，确定妹妹已经走之后才长舒一口气，满脸失神地躺在床上。喝了一些牛奶，还要继续睡，洪枫苦笑：“做了这样的事一定会做噩梦的吧，不，这个噩梦从几年前开始，从来就没有结束过……”
洪枫醒过来，已经到了中午一点多了。正午的温度有点高，刺眼的太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，洪枫睡眠基本足够，也没了什么睡意。妹妹走了，烦人的阿姨因为是放假这几天也不会过来了，洪枫喜欢这种感觉，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。不用像平时一样，要出去像过街老鼠，还要在乎别人的视线。洪枫讨厌别人对自己说教，所以他喜欢对别人说教的习惯也在慢慢改掉，他尤其讨厌别人自诩为“过来人”对他说三道四。
看了看几张桌子上，食物已经吃完了，牛奶倒是还有，但是那个只能暂时填腹。虽然极不情愿离开房子，但是洪枫必须要生存，必须要吃东西。像面包、牛奶什么的，也不能一次性买太多，不然堆放在家里会变质。洪枫穿好衣服，把满地的垃圾都收拾好，准备带下去扔掉。其实洪枫也并没有多么邋遢，脏到看不下去的话他还是会稍微收拾下的。
打开房门，门外站着的，是洪子言。
洪枫皱起了眉头：“你怎么还没走，你一直等在外面吗？”洪枫感觉很心疼，自己或许做得太过了。亲人，自己的亲妹妹，自己怎么也不能那样对她的，可是……
“没有，我是准备一直等在门外的，可是我还有要做的事。我们是亲人，有心电感应，我知道这个时段你会出来。我把屋子收拾了一下，还给你做了饭，知道你现在醒来也该饿了，经常吃面包对身体不好。”话虽这么说，洪子言也等了近一个小时。如果真的有心电感应就好了，哪怕知道一点儿也好，哥哥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。
洪枫一直没给洪子言好脸色，这个妹妹太让他恐怖了，从小到大，大家都是把洪子言当正面教材，把洪枫当反面教材。大家都说她懂事，又喜欢帮助大家，很会做家务而且很勤快。洪枫的懒是自小就有的，他的嘴没有洪子言嘴甜，他不屑和那些虚伪的长辈们接触，那些长辈们对他自然也没有好评。洪枫性格孤僻，想法离奇，不论走到哪儿都拿着笔纸，小时候他也就学习成绩好这一点值得夸耀的。
“好了，菜都做好了，饭也在保温，我们一起吃吧，好久没和哥哥在一起吃饭了呢。垃圾放在这里，待会我帮你带下去，吃好了饭的话你就出去走走，我帮你把房间收拾收拾。阿姨在你也不让她进你房间。还有，阿姨那种年纪的妇女，都喜欢说道。你喜欢听就听，不喜欢听就左耳进右耳出，何必要和她较真？反正几个月后也没机会再见面了，人家也不容易，又没什么恶意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，你比妈妈还唠叨！”洪枫有种想哭的感觉，可是不能，他不能在妹妹面前弱下气势，不然以后都得被她牵着鼻子走。
“什么嘛，你这个人真是，别人关心你也跟和你有深仇大恨似的。”洪子言帮洪枫盛饭，然后又帮洪枫夹菜，“你呀，就是这样，在家人面前也那么拘谨，就算家人在一起吃饭也经常吃白饭。要多吃菜，当然，米饭也比面包要好的。还有，你没染上抽烟、喝酒的恶习吧？”
洪枫快要受不了了，就算妈妈过来也没她说的多：“洪子言你已经变成家庭主妇了吗？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你关心，我不是笨蛋不是弱智，我只是有点懒而已，不是生活不能自理！”
“哼！还说自己不是笨蛋！阿姨给你做的正餐你不吃，白天睡觉，晚上成了夜猫子。饮食和睡眠规律全被你弄乱了，长期下去不难受才怪。还有，电脑、手机辐射都很大，不要一天到晚用，你近视又加深了吧？不过，哥哥，怎么发现你变胖了些？”洪子言伸手摸了摸洪枫，“难怪呢！我就说嘛，你那样的生活方式还能变胖，这不科学。天气这么热，你一定要两件长袖套一起穿么，另外，头发那么长也不知道去理一下。”
“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，洪子言，你够了！”就是怕她长篇大论地说个没完，所以洪枫才这么讨厌他们过来看自己啊，一个个把他当小孩子，真是的！不过，更深刻的理由不是这个，而是，他们越关心自己，自己越是有罪恶感。别人对自己不好会感到不平，别人对自己好会感到不安，这就是洪枫，矛盾与痛苦的综合体。
吃好了饭，洪子言就开始收拾厨房了。不过洪枫并没有听她的话出去散步，现在不饿了，等一会儿太阳小一些，街上的人少些再出去。
收拾到洪枫的房间，洪子言又忍不住了：“哥哥，你平时注意点嘛！这里明明有这么大的垃圾篓，垃圾不要随处乱丢，这些糖渍的痕迹最难弄干净了。还有，你起床被子叠一下嘛，不要把自己的住所弄成猪窝，不然你也会降级成为猪的。被子上竟然还有油性笔的划痕，哥哥，你究竟是在搞什么呀！不过还好，被子没有明显的霉味，你弄去阳台晒一下。还说会照顾自己，没在你身边，我真的很不放心啊！”
洪枫把被子扔到床上，看着洪子言，认真地说：“没在我身边？你是在怪我吗？”
“呵呵，怎么会，是我自己没用。本来大家都打算好了的，我也考这个学校，但是我让大家失望了。”说到这件事，洪子言脸有些红，除去害羞，全是失落，“所以说哥哥还是很厉害的呢！初中的时候就和同学们提起，我的哥哥啊，自学课程也可以考名牌高中，‘才子之乡’的名校，虽然因为心理问题转校，也还是省重点。我当时很崇拜哥哥，真的，可是，似乎天分都集中到了哥哥脑袋里了呢，作为妹妹的我竟然……”
“不要说了，你这就是在怪我！如果不是我在你中考前夕对你做那种事，你也不可能考那么差，怎么可能！你的成绩虽然不能说拔尖，但是在全校也是排得上名的，考这个学校一点难度都没有！你根本没考，只是把答案填满了对吧？”
“哥哥说话真是不费力气，你以为真的那么简单么，还是你是在故意嘲笑你妹妹的愚笨？我知道哥哥中考发挥失常，就算比同水准低四十多分依旧是尖子中的尖子，我再努力，也是及不上哥哥的。我不知道那几天我是怎么了，明明我是那么想好好去考，只有考好了才能和哥哥同校，可是、可是……”洪子言泪水不听使唤地不断冒出来。成绩出来时大家的眼神，大家的惊叹，大家的鼓励……虽然不是批评，但却更让她的心刺痛。哥哥，因为哥哥的关系，因为考试的时候，以前学过的知识都忘了，满脑子只有哥哥。哥哥的体温，哥哥的气息，哥哥的爱-抚……明明在考场上，却可以那般真切地感受到。
为什么，为什么妹妹故意不提那件事？洪枫知道，妹妹会哭的原因，紧紧地抱住洪子言，洪枫没有说话。爸爸妈妈有事不能赶到，洪子言说没有关系，洪枫正好放假，于是作为哥哥，理所当然地过来陪考。这样不仅可以鼓励洪子言，可以和妹妹细说考场的规则和注意事项，还可以教她她不懂的题目。因为要一早赶到考场，为了准备时间充裕些，洪枫在考场附近的宾馆开了房间，和洪子言住在一起。这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起因。
“哥哥不是答应要忘记的吗？为什么？”
“我是想忘记，忘记我的罪-孽，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吗？如果我说，我折磨自己是这个原因呢？”洪枫看着洪子言，笑了笑，“把自己堕落说成是妹妹的罪过，我还真是无耻啊！不，或许是祖母去世的原因……又把责任推到去世了的祖母身上，我这次是大不孝！”
“不要！”洪子言抱紧洪枫，“不要这样，哥哥！虽然我并不想和你关系发展得那么快，但是，那是我自愿的，不是哥哥的错。中考的事是言儿太没用，没能迅速适应，沉浸在幻梦的世界无法自拔，不是哥哥的责任。哥哥不要这样下去了，我觉得能和以前一样就够了，事情已经发生了，我们也这么过来了。关于哥哥的学业，我的要求和爸爸妈妈一样，哥哥的身体要紧，能有成绩我们都很高兴，没有也没关系。只要我们在一起，以后的事总会好的。”
这样就可以了吗？洪枫心里的阴郁并没有全部消散，那是什么，还在围绕纠缠？假如说妹妹这边，家人这边可以暂时放下心，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解的毒？旧事重提的原因不是要获得救赎，洪枫知道妹妹绝对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怪自己的，他的偏执，是他对自己的惩罚，不是做给别人看的。他需要洪子言，如果和洪子言正式交往的话，或许他能够获得拯救自己的勇气。而这，将是一切为了争取幸福而作的、和命运的抗争的开始：
“人在出生的时候，会感染上一种叫作‘命运’的病毒，为了生存，为了快乐，我们一直在努力拼搏！传闻驱逐‘命运’病毒的方法是以毒攻毒，经历无穷的考验和痛苦，置之死地而后生，然后感染上一种更加致命的病毒：爱！
“洪子言，你是我的毒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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